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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山听风

来源: 中东文学城 时间:2021-06-30

                            

背上行囊,带上干粮,装上一壶回甘很好的茶,捎上生命中难以忘怀的记忆和感伤,我们一行徒步去哀牢深处的花山。

近些年来,花山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它位于新平县哀牢山核心区地带,原始森林的层层包围中,从驴友拍回的照片看,每年三、四月间,突兀的山峰上灌木杜鹃花五彩斑谰,一片片一山山开遍了怪石嶙峋的山峰。那些山峰团团的、怪怪的,脊上退去了茂密高大的树木,满山遍野只生长着矮矮的一片片杜鹃和大大小小的黢色石头,航拍的无人机从高处掠过,花山慈眉善眼,杜鹃成海,整个都似乎醉卧在五彩缤纷的梦中。

我们从县城出发,乘了一上午的车,然后从哀牢山深处的金山丫口徒步,钻入密林,人一下子就被遮天蔽日的原始森林淹没了,寂静的森林黑黝黝的,只听得到风声和我和朋友的脚步声。落叶就像晾满一地的绵毯,掩盖了寂静的茶马古道,也掩盖了大山里的凶险。顺着斑斑驳驳的缝隙,林间偶尔会露出电光一样扎眼的几许光亮,光亮就像一份柔弱的念想,和山外那些不为人知的感伤,为我们的徒步平添了几许浪漫的花絮。

林中是没有路的,我们后脚跟着前脚,走在树与树之间的空隙里,走着走着大家都累了,好在向导说花山从此入并不算远,于是我们便在林中的一河边小憩。微微开心了,她是我们此行的发起者,有固定的职业,却钟情于户外登山。她一边在河边洗手,一面对我说:“生命真好,想不到我还有机会跟你们来此一趟”。我知道微微说的意思,她年前体检被查出脑瘤,几经折磨,几经折腾,然后才在云大医院做了切除手续,一段时间内终于保住了一条生命。她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是个奇迹,也是上天给了她第二次生命的一个机会。但愿好心人都是这样的,命运遇到了一个绝壁,又能绝地逢春,这样的人,更能珍视到生命的美好。默默坐在一块青苔包裹的石头上看水,她没有微微的感伤,却感叹于时光的流水无情。都40岁了,默默至今未嫁,20年前,情窦初开的默默和外乡来的一个老板相爱,感情就像脚下的这条十里河一样起起落落,很终无果而终。默默和她的男友不能走到一起,男友却给她留下了一个女孩,这个私生女是默默的爱也是默默的痛,让默默流干了眼泪,从此,天真浪漫的默默就变得沉默寡言,就像森林里的一块石头和一株小树。

风来了,林中不知名的白花落了一地,落花有风的陪伴,飘飘洒洒呵护着落地,得以留香满径点缀光阴。默默想她的爱情也似风,来不经心,去不留意。去了也便是去了,就像哀牢山的十里河水,冷冽而清绝,只留下一缕相思和一路残花。

哀牢山是一个巨大的保温瓶,即便是在2500多米的海拔中行走,我们依然感觉到了周身的炽热,汗水就像爬在树梢的小昆虫一样一粒粒落下,一会儿便浸湿了我们的衣襟。林中的风就像一窝山蜜蜂,“嗡嗡”地从高处走,花则从树梢落,“咂咂”有声就像冬天的雪花飘坠大地。还是那首诗说得好:“你见或者不见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来不去。你爱或者不爱我,爱就在那里,不增不减……”有时,想念一个人,或离弃一段悲苦,就要像落花,像风,若他能感知,就是人的幸运,若不知,也不是人的不幸。只当是一场情深缘浅的遇见,来了便珍惜,去了便放下,忘不掉,就珍搁在生命的一处角落里,不要撒盐巴,就用木棉织成的麻布包好,珍藏着,安然相生,随心就好。

地势慢慢地开始抬高,路中有臭死的岩羊,清水,古道,石块,零碎的残花,翻过一座座低缓的山峰,趟过流淌的积水,正在气喘吁吁的时候,我们突然钻出了层层织成的密林,哀牢山的花山就像一座屏风一样呈现在了我们的眼前。

山体像被人涮去树木一样秃兀,密密的灌木杜鹃长满了一座座山坡,一条条龙脊一样长形的山梁绵延不绝伸向远方。近处是山峦,高处是山峰,远方是山的剪影,膝盖高的灌木杜鹃植满一地,在凛冽的山风吹拂下“瑟瑟”地抖动个不停。红色的灌木杜鹃花,零零碎碎的开着、东一簇、西一簇,像个精心编织的花篮,嗽叭红一样镶嵌在绵柔的枝头。也许是去冬今春下了一场雪,冻伤了花芽的缘故,也许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花山的花开的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样炽闹,却也格外惹人。倒是风,凛冽而猛烈,似乎在山上呆久了,长久不见人,现在见到了我们,便挤着嚷着叫着吼着,硬要来和我们拉扯。

在向导的带领下,我们沿峭石嶙峋的山脊往山上走,手上抓住一簇簇矮矮的杜鹃,爬过一座花山还有另一座花山,团团的,圆圆的,中间有低坳,就像相邻的驼峰。向导站到高处,指点花丛、怪石,就像一座冷峻的雕像。

花主要有两种色,一种红,一种白。红的耀眼,就像被霜雪浸过。一种白,花大,树枝也稍微高些,当地的老百姓采去煮腊肉吃,我曾吃过,在山外的金山丫口农家乐有卖,味道鲜美得很。但我们此趟来主要是散心赏花,就没有更多的欲念,我们站在高处,路过花间,只一道道地看,一路路地赏,还嗅它们的一道道散发出来的花香,花于我就是一道佛,一道禅,一道美景,醉在花间,比服十全大补还开心。

再美的花也有凋谢之时,何况它们开得并不齐整,并不是一拥而上,就像上甘岭的火炮。我们就坐在突立的青石上看远山,观脚下的风景,听风,听花开的声音。都是因为风,天上的云朵被赶拢在一起,就像一群“咩咩”聚集的羊群;都是因为风,花山才光秃秃的,就像地壳曾经历了山火;都是因为风,高大的树木才退至山下,形成一道道茂密的屏障;都是因为风,裸露的石头才光滑黑亮,打磨得就像山崖一样强壮。风是坚毅的,它能拔开乌云,也能聚集风雨,它能撕毁钢强,也能绵绵柔情。

微微说,她做切除手术的当夜,春城的风和花山的风一样凛冽,她绻曲在病床上的被子里,眼神却一直在追逐着窗外的风。红河来的病友经历了一天的折磨安静地睡着了,她睡在了风声里。而她,一直在静夜的风声中奔跑。春城的夜是寂静的,人越静,风更大,再细的风也能听见。也不知道是碰撞在墙壁上窗棱上发出的声音呢,还是风本声就有声音,风从窗外走过的声音,风高低起伏的旋律,就像江河激流的波浪,就像茶马古道上“得得”的马蹄声,就像叶面闪落的水珠,一整夜,微微似梦非梦,一会儿风似乎变成了实物,看得见摸得着,就像医生手里的冷兵器,一会儿醒来,风又走出了她的梦中,隐隐约约……

微微和我、默默爽性脱光鞋子,让玩皮的风和我们亲近。风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捋着我们的头发,拽住我们的衣裳不让我们动,有时它又像一条家养的小狗,来来回回在我们的脚趾间穿梭,温柔地舔噬着我们的一双脚踝,痒痒的、酥酥的。它也许厌倦了,有跑了的时候,不理我们的时候,让我们孤独地坐在岩石上。听风。它来来去去,大大小小,无形无状,摸不着看不见,却又变化多姿。听风,听出了一种顽强的生命。

“以后我再也不和你闹了,妈妈。”每次女儿和她要爸爸的时候,默默只能悄悄地流泪。周边的孩子都有爸爸,哪怕是父母离异,也有爸爸来看他们的孩子,而只有她的女儿,从生下地之时就没有见过她的爸爸。每次见她哭了,她的女儿就哭着向她道歉,说妈妈你别哭,以后我再也不闹了,不向你要爸爸了……有次她无奈,伸手打了她的女儿,然后母女俩抱在一起,哭得无比的伤心。光阴如梦,现在默默觉得那份被遗失的爱注定要搁浅在半路,就像花山的花瓣,有的被风吹走了,有的遗落在了花下,任风吹,任雨打,任时光退去所有的炽热,任尘世覆盖所有的悲喜,没有他,只有我。

哀牢山的气候就像云朵的脸一样是变化无穷的,进山时还是阳光斑斓的天,几经山风的阵阵吹拂,下午远方的山顶上便渐渐积攒起浓雾,雾儿缭绕着青山,落下一柱一柱的太阳雨。大山脱去冬的萧瑟,换上了一袭青纱,但在春寒的交织下依然显现得很单薄,人在山顶走,在一袭袭烈风的吹拂下,时走时停,时快时慢,总有一种飘逸的感觉。花山和周边的大山屹立在这儿,用他那庞大的身躯抵御着劲风的吹拂和袭击,大山是静默的,坚强的,不屈的,同时也是庄严的,就像朋友默默的脸蛋。

我们从花山上退下来,傍晚的密林显得更幽暗了,一路走着,心情却比来时舒畅了许多。我们一路疾走,想快快地走出大自然编织的层层叠叠的密林。厚重的落叶青石古道上,繁花依然像蜂蝶一样迷人,引得微微和默默都轻轻哼起了歌声。我的耳畔却一直还呼呼冽冽地响着来时山上的风声。风声阵阵从耳边掠过,尤如大自然在叙述深情,诉说哀怨,诉说凄凉,诉说那一段无法忘却又似不存在的故事。哀牢密林的风传播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是这个变化时代很真切又哀怨的一曲乐章。

 

       

    作者简介:何建安 ,男,哈尼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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