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孙俊
在我的记忆深处，老家门前有一口水塘。水塘东西两头远比村子还长，窄的地方一个猛子就可以扎过去，而宽处有二三十米呢。
塘边栽有很多柳树，很高、很壮，有的直插云天，有的像巨人的胳膊斜斜地伸进水塘。初春的日子，起风了，柳絮在空中洋洋洒洒、走走停停，让人幻化出许多空灵的想象。才绽出鹅黄的柳丝儿轻风曼舞，把塘面撩起一圈一圈的涟漪，挺有诗意的。读了几年书后，我就文绉绉给它起了个名儿——柳塘。
有多少日子没有涉足柳塘了？我得在过往的岁月里从后往前慢慢地捋。
我只记得儿时的清晨，在柳塘里淘菜提水饮牛；中午，我在柳荫下聆听大人们在谈地里的收成，侃张家长聊李家短，聆听知了的高高低低的合鸣；傍晚闲暇的当儿，我沐浴着晚霞，在柳塘边上背着双手缓缓地散步，安享村妇“梆、梆、梆”的棰衣声和一阵阵爽朗朗的欢笑声……
小时候，我很喜欢柳塘了。五、六岁时的一个中午，母亲在柳荫下一边呼扇着芭蕉扇一边和别人聊着天，一群大娃子在柳塘里尽情地疯玩。我趁母亲一时疏忽，溜下柳塘，拽着柳树根，“扑通扑通”地学起了游水。树根忽然断了，我滑向了塘底，二三口水就给我灌迷糊了。突然，我不知被谁一猛子给顶出了水面。大家惊呼一团，七手八脚把我拉到岸上。母亲急忙把我横放在腿上，我“哇”地吐了一滩清水，才慢慢苏醒过来。
打那以后，不管我怎么央求，母亲都不让我下水。我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其他娃子在柳塘里闹腾。再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了，每每偷偷地到柳塘的边缘和浅处学着游泳。回家后，我总是编谎，母亲就在我黑不溜秋的胳膊或是腿上用指甲划出一条条白痕来，免不了又是一顿呵斥或被用鞋底或者笤帚抽打，尔后又照例溜进柳塘里没命地玩耍。母亲甚至编造塘里有“水鬼”来吓唬我，但我仍当成耳旁风，躲过了母亲的监视，又像条泥鳅溜下柳塘。
夏日，我和一帮光着屁股的小伙伴，像一群鱼儿，成天在塘里钻进钻出。我们自由自在地划着双臂、蹬着双腿、仰脸看着蓝天白云，唱着不成调的歌谣在柳塘里游弋。那时候，尽管生活非常清贫，可我们从来不知道忧伤和哀愁，就像一群无忧无虑的野鸭子在柳塘里“嘎、嘎”地闹腾。每次从外面割草、放牛或是干完农活回来，恨不得来不急放下工具、脱下衣裤，就急忙忙“扑通、扑通”地跳将进去，洗去了周身的汗水、泥垢和劳累疲惫。
柳塘秋天的尾巴还没抓住，就到了冬天落雪的时候。柳塘的秋天除了洋洋洒洒的落叶和四处金黄的庄稼外，没有什么新奇的地方。而柳塘的冬天可迷人了。冰色天光，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塘边柳树上挂满了雪凇，像白胡子老人。柳塘里是晶莹剔透的冰层，不知有多厚，冰面一直是坚硬如石，连大人都能在上面如履平地，我们则都在上面“轧、轧”乱跑，一人双手握着铁锨把蹲在铁锨上，一人拽着铁锨把在冰面上滑行，引了一阵阵欢笑声。我们还在柳塘上面推铁箍，溜冰，打陀螺，尽情地享受着生活的乐趣，完全融入了那宁静的世界，就像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样快乐。
但是，待你一不留神，柳塘里已是一泓春水。初暖乍寒，柳塘里的水混浊复又清明，还没有荷叶，还没有水草，还没有蝌蚪，这只是春天的萌动，只是柳塘的苏醒。开始是柳树枝头慢慢地绽放出一点、两点鹅黄色的柳牙儿，渐渐地就绿了一串，绿了一片，绿了满世界。冰层不知什么时候融化了，柳塘里突然出现了春水，出现了摇曳的水光，映照在桥墩上，映照在栏杆上，映照在新发的鹅黄色柳条上。淅淅沥沥的几场春雨过后，柳塘渐渐地丰满起来。蓝蓝的天，盈盈的水，给刚刚从冬眠中苏醒过来的村庄平添了些许生机，也给我年幼的心注满了活力。
无聊的时候，我们就满世界的找来一些磁碗片或瓦片儿，三三两两的比赛打水漂儿。扔开膀子，斜着身子，对准水面，“嗖——”，平静的柳塘里磁碗片或瓦片儿在跳跃着，由大到小，一圈一圈往前延伸，很后倏的落入水中，好玩极了。
更有趣的算是在柳塘里钓鱼摸鱼了。暑假里，我们帮大人做过一些割草放牛之类的活计后，就翘起二郎腿坐在柳荫下，用竹扫帚棍拴上尼龙线和鱼钩，挂上蚯蚓玩起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勾当了。那时候的鱼不知是太多了还是太憨了，只要鱼钩儿挂上蚯蚓往水里一放，不一会儿线就扯直了，杆就拽弯了，猛地提起来，要么是一条银光闪闪的鲫鱼，要么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鲇鱼。几个胆大的雀儿跳跃在我们头顶上的桑树枝叶间，撕扯着一粒粒桑椹儿，抖落下一两颗掉进柳塘里“咕咚——”一声，引来一阵阵鱼儿摇头晃尾地争食，塘堰里便荡漾开柔柔的层层的波纹。歇晌的时候，我们这些半大小子邀约在一起，肩上披着一条手巾，裤腰里别着一根桑树条儿，就在柳塘里摸起鱼来。一个猛子下去，有时双手会抓起几条鲫鱼或鲤鱼，一中午准能摸上几斤鱼。
那些日月里，柳塘跟那月亮盈亏、四季轮回一样干了盈、盈了干，我也一天天、一年年长大了。柳塘好像就成了我生活甚至生命的一部分和一种依恋。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一别四十多年了，我该回去看看那驻留在柳塘里春天的时光啦！
审阅：高蕊
简评：作者用雄厚的笔力，铸就了一篇非常成功的文章，描述精彩，真情流露，情景交融，让人犹如身临其境般，和作者一起与那些美好时光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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