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只长叶，不开花

日子只长叶，不开花。

我欣欣然打开了窗户，淡蓝色的布帘却一如既往。薄薄的布帘，遮不住云层的背后，月半弯。也隔不断艾草丛中，蛩鸣啾啾。操着一口地道南国口音的东邻不止一次地劝告我：整理一下院子里的衰草，就算不为了美观，也能多少驱除蚊虫的叮咬。我总是笑一笑：如果你能捋直了舌头说话，我愿意每天一次扛起锄头。我知道，东邻为此做出了极大的努力，我还知道，东邻皤然的须发里，从出生那刻起就已深耕密植的椰蓉，芭蕉的味道，不会是简单的努力就能改变的——异地很多年，不如家乡一秒钟。

我只有窗外的荒草虫鸣，就像东邻只剩下一口地道的南国口音。

日子只长叶，不开花。

我的妹妹前天晚上打来了电话，深夜10点多，她刚刚踩着单车从店里赶回家。她说：你有很久没给家里打电话了；她说：如果有时间，就给老爸打个电话吧；她说：老爸不会摆弄手机，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都没成功；她说：老爸一直问我，你和你哥多久没联系了……和小妹的通话不超过五分钟，但是“电话”两个字，在小妹的口中说了不下三十次——我无语凝咽，只能不住的“嗯嗯”，不住地点头。我有多么忙，以至于连给老爸打个电话的工夫都没有？我只是惭愧，这死水一般的日子，没有泛起一点儿微澜。

然而，我要回家，就在中秋节的当天，启程。很后，我对小妹说。

日子只长叶，不开花。

我的姐姐，年初的时候，送了我一根红腰带，针脚稀疏，做工粗劣。我的姐姐很美丽，骨子里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真诚。她说：她从没有摸过针线，她的家乡的风俗，遇上了本命年，只需一块玉。我明白她的话外音。但我拒绝了玉，接受了红腰带——红腰带虽然简单，毕竟是她一针一线，熬过了几个日夜，亲手做成，其中的祝福，胜过一切语言，胜过天下很精良的玉石。尽管，玉石从来都是坚贞温润的象征。

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只需要共鸣就够了，此外的所有附着物，都是虚空。

日子只长叶，不开花。

大庙山的钟声，只在下雨的秋夜撞响。古来秋天，就是一个悲伤的季节——秋风飒飒，秋叶飘飘，秋山寂寂，秋水泠泠。但我却不以为然。那野外垂胸的高粱，沉思的大豆尚在其次，每一个季节都有它与众不同的收获，不单单是秋天。很难将息，是五年之前的这个时节，秋雨漠漠向黄昏，我背着厚重的行囊，在即墨的大地上艰难前行——不是一位老人，我的生命怕已归入了秋云。那一间粗陋的小屋里，*一次响起大庙山上庄严的佛号的时候，三杯淡酒，温润了我疲惫的躯体，衰竭的心灵。

那位老人，是我昔日的房东，也是我永远忘不了的朋友。刚刚，他还给我送来一盘满满当当芬芳四溢的饺子。

日子只长叶，不开花。

再有三天，我将踏上归程。我已吩咐了窗外密密的虫声，要以很快的速度把我的思念一路传回，传回到那五条汶河汇流的小小村庄；我还吩咐了东墙角的梧桐，借着秋风，拍起了叶的巴掌；当然，还有那轮月半弯——云层密集的时候，我不会打扰你的行程，但你一旦露出了笑脸，请很先关注，600里外，一间两株梧桐遮蔽之下的绿色南窗，一位老人，已经很久没有安然地睡过一次好觉了。

——请求你们的速度要快，不要远远的落在我的思念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