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的雪

成都的雪

“下雪啦！”听到儿子带着兴奋的情绪喊叫的时候，倏忽间有点儿恍惚，觉得还在梦里。晚上睡得不是太好。梦里梦外来回好几趟。爹妈在距离上次一起到梦里几个月后终于再次现身。还是在老家。也是冬天。这次的梦境没有季节地域错落的悬念。在老屋炕上，我依偎在他们身边。感觉有点儿冷，便下去找草料烧炕。等我把炕洞里的草料点燃回来，却早已远离爹妈，躺在了成都的床上。紧紧被子再睡，默诵一段这些日子念叨的《报任安书》。开始背这篇文章有十来天了吧，刚刚背到“古今一体，安在其不辱也”这里。这一周能背完吧。背诵文章除了学习，主要是为了锻炼记忆，怕脑萎缩太早记不得事认不出人来。又进入梦里，这回是走在成都的地面上，到处绿油油的，花红花黄，梅香扑鼻。再醒来已经天亮。醒来也不想马上起来。躺着按摩腹部眼鼻耳朵，做几下仰卧起坐，让身体整个儿适应清醒，然后再起床。据说这样比较安全。赖床不好，醒了后赖个十来二十分钟床倒是有益。反正不像年轻时候赶着上班，醒来一咕噜翻身下床了。慢一点，缓一点，也是人到了一定年轻适应自然变化的结果吧。

下雪了？成都下雪可是稀奇，不知道多少人会发视频感叹一番。西北老家的雪、曾经工作所在地的雪已经几次光顾，这几天关注那里的天气，不是温度降到零下二十多度，就是发布路面黄色蓝色结冰消息。过去在那里待着，总嫌冬天雪小雪少，没有童年见识过的雪多雪冷。前提是，房子里暖气烧得“叭叭”响，温暖如春。即便过年回到老家，屋外滴水成冰，屋子里火炕炉子红堂堂，一家人热热火火在一起，身心温润如暖春。成都的冬天不好过，主要是没有暖气。取暖设施倒不少，暖风机、电热器、电褥子、空调等，要都打开也能烧起热量，但这些东西干烧，即耗费经济，也烧不出暖气的效果。每天晚上开一下电褥子，烧烧电热器，也能解决问题。只是感觉上不那么舒畅。

如果没有半辈子北方生活的习惯，像成都人一样习惯了这种湿冷阴寒，或许就没有我这种感叹了。

前一个冬天在成都，没见到雪，熬了熬就过去了，给我一个错觉，南方的冬天也不过如此，有了一点经验，今年应当不在话下。但时令变化真的不以人的料想或短暂经验为转移。赶上全国范围大降温，成都今年的冬冷变得更加严峻，严峻到把北方的雪都弄了来。也好，下雪了，倒能让我直观地回到曾经、回望昨天，也能更加全面地感受成都的冬。

走进漫天雪花里，看它们打在绿绿的树枝上，落进草丛间，在树木小道上化成水，感觉又回到了梦里。是六月雪吗？北方六月雪，才能打在绿树青草间。四十来年前是五一下的雪，把二楼工作间窗口外的几株刚撒开叶儿的白杨打得落了一树黑蝴蝶。十来年前那次是三月初的雪，要去呼和浩特出差，打的往二百多公里外的火车站赶，那是一路的雪花飞舞。那雪竟然跟着火车到了呼和浩特。北方的雪，安静地往地面屋顶干巴巴地一落，便是风景。走在雪地里的人，大多会念叨着伟人诗词感受新的自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直到走到办公楼前铺了花岗岩的地方脚下一滑全身一激灵，才晓得现时不是当年，自己像一片雪花一样渺小，飘摇着往地下一落，就找不到了。

成都的雪只是飘，没有落。它落了，但接触地面的刹那，已经化成了雨，变回了原本水做的样子。有点可惜哈。它错生了时空，错生了位置。若果它再往北边一点，往绵阳广元那边靠靠，往秦岭那儿走走，或许就会完整地呈现洁白的模样给人欣赏了。不过人还是得知足。在成都能看到它纷纷扬扬的飘洒已经很不错了，再要求它呈现出一派“北国风光”来，不仅有强“雪”所难之嫌，还有不顾实际之错。如果还记得2008年南方经历的雨雪冰冻灾难，就明白假若它真的“北国”一家伙，还不知道带来多大的事故灾难呢。所以人要知足。知足就能从它现在的飘落中看到飘逸，找到奇异，发现变化，认得纯洁。知足就能与它共舞，踏着它的节拍，在绿枝间听到穿林打叶，在腊梅的扑鼻馨香里看到盛大绽开，就能在四季不败的一串红的蓓蕾边儿上看到衬托与映照，就能在仍然坚守的桂花枝上找到媲美，就能在路边随风摇摆的绿植里发见雪花没入幽深处，野猫跳扑寻找时……

走着，一阙歌声悠悠传来：“雪花飘飘，北风萧萧，天地一片苍茫，一剪寒梅傲立雪中，只为伊人飘香，爱我所爱无怨无悔，此情此景长留心间……”飘飘是有的，萧萧倒没出来；寒梅飘香也是有的，只是爱谁不爱谁的事情似乎太过复杂，无法言说。风刮着，像是东南风，少见西北风。歌词作者定然是坐在北方暖房里或者想象着北方意境的。事实上，只有飘飘已经足够。雪花从北方飘来，自然会带来我思念的，以及思念我的气息。像今天不约而同抵达的两个妹妹的快递包裹，里边是她们寄给我的温暖与亲情，以及将要过年不必言说的挂牵。“簌簌簌”。“莎莎莎”。雪花儿毫不理会欣赏的幽怜的或者其他什么眼神，继续着自己的旅程。不容易呢，翻山跃岭，从遥远的北方风尘仆仆赶赴这样一场约会，远比搭上火车或者自驾辛苦得多。那年我在兰州到成都的飞机上看见过，那高矮肥瘦东西连绵的山岭，那横七竖八不管时辰的气流，连人类科技成果的飞机都被它弄得上下颠簸，何况是这为冬天添彩上寿的雪呢。但凡好的都从难处来，但凡兴盛背后都包含无数辛酸。看到无数人赏析与喜悦里的雪花，完全可以想见它一路而来绝不会像歌儿里那样轻盈、那样洒脱。

其时，涌上我嘴边的还是那首《我爱你，塞北的雪》。是的，文不对题。这是成都的雪。只是如果把它套用一下，吟咏一下成都的雪，倒也算是贴切。

我爱你，成都的雪，飘飘洒洒来到世间。你的姿容是那样轻盈，你的神态是那么安然。你天使一般潇洒啊，让我想起晶莹故乡，回味无穷甘甜……

我爱你，成都的雪，纷纷扬扬来到身边。你的花朵是那样熟悉，你的韵味是那样悠远。你花仙一样妖娆啊，把这翠绿世界打扮，让腊梅娇羞愈艳……

2021年1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