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从乡下来，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来到高楼林立、人来车往的小区门口。她站在熙熙攘攘的人行中，孤单的身影，花白的头发，穿一双廉价的"老北京牌"平底布鞋，右手提个陈年老旧、褪色发黄的提包，慢慢的走进小区，她时而左右环顾，时而抬头仰望，楼宇间透过的一缕缕斑驳的阳光，映照在母亲沧桑的脸上，娘捋了捋两侧的鬓发，轻轻的揉了揉有些模糊的眼睛，好像在心底里寻找曾经的记忆，来重新认识这个让她眼花缭乱和陌生的地方。
娘是地地道道的农村人，习惯了多年的乡下生活，但为了更好的照顾年迈的母亲，在我的再三催促下，娘很不情愿的离开了她生活了一辈子的农村，来到了陌生的邯郸。
在娘的生活中，眼里总有忙不完的活儿，她总会找出一些穿过的衣服袜子什么的，拿出来洗净凉干，用密密麻麻的针线将这些稍有磨损的袜子鞋垫缝补的平平整整来消磨时光。干这些针线活对母亲来说，那是轻车熟路，再顺手不过了，同时，良好的基因传承了八十多岁母亲耳不聋眼不花的传奇，穿针引线更是不在话下。母亲年龄大了，晚上睡觉少，待我早上起床时，常常是母亲把昨天晚上补好袜底的袜子已经放在了我的床头。
多年的农村生活，成就了母亲艰苦朴素、勤俭持家的性格。楼下的便民市场里，被剥去多层的白菜滚圆雪白，一尘不染，整齐的堆积在一起，母亲看着被剥下来的菜叶，一边伸手拣起，一边自言自语道：“太可惜了，这些菜叶把它凉干，明年春天熬干白菜吃多好啊”，我拉了母亲一把说：“娘，你说这些菜能吃不假，可城里人说你是在拣垃圾，若是被俺同事看到，会笑话我这个做儿子的"。娘说：“当年吃不饱肚子的年代，是何等的艰难，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饥饿难忍的日子，现在生活富裕了，也不能这样糟蹋东西啊”，娘的话说的我无言以对，我只好帮母亲撑开塑料袋，把这些干净的老帮儿菜装进去抱回家来。母亲在阳台上拉起两道绳子，然后把这些菜叶子搭到绳子上进行凉晒。其实，我理解娘的心是怎么想的，娘知道我很爱吃她熬制的干白菜了，那是春天里特有的熬菜味道。
娘大字不识一个，但是爱看戏，每天晚上，我都要打开电视机，锁定在央视戏曲频道让娘观看，无论是古装戏还是现代戏，娘都看的津津有味，入神入迷，陶醉其中，尤其是看到精彩场段时，娘会不由自主地高兴的鼓掌，有时会返回重新再看一遍。娘的记忆力很好，昨晚的戏唱到那一场了，今天晚上观看时按“回放”键，就能接着继续往下看。我知道，娘已被有"回放“功能的播放模式深深的吸引了她的眼球。娘的孤独寂寞被抛的无影无踪，也成了她消磨时光的很好陪伴。
娘从乡下来，到城里人生地不熟，为了方便母亲下楼溜弯儿，我领着母亲对小区道路、小区生活超市、小区门诊和小区外的菜市场，像在农村串门一样，把这些地方进行了走动和熟悉，让娘大概了解小区里的布局和周围环境，娘都一一记在心里，她说：“等你们上班去了，我也能去菜市场买菜回来给你们做个现成饭吃”，我对娘说：“不用你去买菜，再说你上下电梯也不认得楼层数字”，娘固执己见，可我担心她的安全，就为娘写了个名片挂在胸前，上面清楚的写着母亲的姓名、年龄、住址、我的联系电话、一把门锁钥匙和电梯卡。万事俱备，为了安全起见和测试母亲的记忆力，我和娘配合着进行了一次模拟演练，让娘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依次沿着小区广场到美食林便利店、小区门诊、很后乘电梯到便民菜市场走了一遍。为了增强母亲的记忆，然后又按照返回路程逐个进行了模拟。值得欣喜的是，整个过程娘居然完美无缺的完成了演练的全部程序。这时候我悬着的心才踏踏实实的落进肚子里。
可是，时隔不到两个月，邻居家的一场婚礼改变了电梯的运行规律。那天我在单位上班正忙于工作时，我的手机突然响起，打开一看，原来是母亲的来电，从母亲急促的说话声中，我感觉不对劲，我说："娘，你怎么了，有话慢慢说"。只听娘说："我在电梯里往返折腾了几个来回，也到不了咱家那一层，回不了家，真是急死我了"。我说："娘你稍等一下，我给物业打个电话问问是啥情况"。我刚挂断电话的瞬间，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了过来，我立刻接通了电话，对方很歉疚的声音让我茫然：“你好，我是咱们十号楼二单元九层的邻居，由于事先没有给物业说明情况，物业也没有张贴通知，今天咱们单元的电梯无需刷卡，上几楼直接按几楼的数字按纽就行，刚才看到你家老太太焦急的样子，我了解情况后，已经把你母亲送到你家里了"，我连声感谢热心的邻居为我母亲帮了忙，救了急，解了难，并向邻居表示真诚的谢意。我想，这一定是我为母亲制作并悬挂在胸前的那张名片发挥了关键作用。
娘从乡下来，习惯了农村左邻右舍和街坊乡亲间的相互串门。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除了我在周六周日不加班的情况下，带着母亲到附近的公园、广场晒晒太阳散散步，还在不冷不热的季节到邯郸周边的景区转一转看一看，而更多的时间是母亲站在窗台前，平静的看着楼下过往的行人和车辆。尤其是快到下班的时候，母亲看着楼下有几个空闲的车位，她便打电话给我，让我下班直接把车开到她指定的位置，当母亲听到熟悉的汽车喇叭声音后，才放心的坐回沙发，继续观看她喜爱的戏曲节目。
为了工作，我和爱人每天都早出晚归，已经适应了城市快速的生活节奏，但对于年迈母亲的照顾不周自然是心生愧疚。同时，我们更没有注意到从乡下来的母亲生活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给她带来的不便和孤单、寂寞和苦闷。就这样，娘默默地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孤独的坚守着，除了定时定点儿的一日三餐和日渐少看的电视节目外，娘便久久的坐于床前，孤单的她与玻璃窗户中自己的身影对视，与远方的紫山遥遥相望。大部分时间都是娘独自在自己的那个房间里哼哼着从电视里学来的豫剧唱曲来消遣心中的郁闷和无奈。
娘在我这里居住时的一次经历，让我终生难忘，那是去年夏天，在一个阴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周日下午，在返回家的路上，我打电话给母亲，提醒母亲把阳台的窗户关上，以防止飘过来的雨水浸湿了阳台上晾晒的衣物，可是电话那边的母亲一直没有接听，我的心咯噔一下，放下电话，我稍微加快了车速，等来到小区的停车场时，已是大雨瓢泼，我一眼看到风雨中的母亲，手里提着两袋子蔬菜，凌乱的头发和雨水挡住了她的视线，正步履蹒跚的行走在小区婉蜒曲折的小路上。我的心剧烈的震颤了一下，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双眼，我仿佛看到一个患有严重膝关节疼的农村老太太，步履蹒跚地行走在城市的街头，汗水和雨水从母亲的头上顺着她的脸颊滑落而下，同时似乎还能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我立即下车，脱掉上衣给母亲披在头上，爱人赶忙拉住母亲的手并接过母亲手中的蔬菜，拉着母亲走回家中。到家后，母亲没有先换掉湿漉漉的衣服却直奔阳台，当看到飘过来的雨水打湿了阳台上晾晒的衣物时，母亲自责地说到：“都怨我，老想着在傍晚时买回点儿便宜菜来，出门时却忘记了关上窗户，致使弄成这般模样”。娘一脸的内疚和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我看着满脸憔悴、无精打采的母亲，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无地自容的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吩咐母亲先把淋湿的衣服换掉。母亲挪动着疼痛的双腿，坐在沙发上，目光呆滞，好像还迷茫于刚才的事情中，我坐在母亲的身旁，伸手拉过娘的双手，抚摸着娘粗糙的手掌和青筋暴出的手背，安慰着她那颗受伤的心。想当初，这是一双何等勤劳而灵巧的双手，如今却是指节肿大、关节僵硬。我拉着母亲这双抚育我长大成人的双手，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在我的记忆中，娘的那双纤细而灵巧的手，为撑起这个家付出过多少的苦和累。冬日里，夜深人静时嗡嗡的纺棉声、织布机上的穿梭声、石碾旁沙沙的筛面声；秋季里，采摘棉花被扎的带刺儿出血的手指、收玉米时掰棒子的手掌麻木肿胀；春天里，乍暖还寒，冰凉刺骨的水里，母亲把一冬天的棉被浆洗的干干净净。所有这些活儿，对母亲的手伤害都很大，常常看到娘的双手一次次被白色的医用胶布缠绕着，有时我不小心碰到那个裂开渗血的口子，娘的手便会猛的颤抖一下，那是一种十指连心钻心的痛。
那一夜，我失眠了，我写作中的母亲的形象与现实生活中母亲的身影交织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披衣下床，看到母亲房间仍然亮着的灯光，我推门进去，问道：“娘，还没睡，不舒服吗”?“没有，就是想家睡不着，想我那些朝夕相处无话不说的老姐妹们"，母亲回答道。此时，我才真正理解了娘对故乡的眷恋和对乡亲们的想念，娘需要的不是这个繁华的城市和饭桌上的美味佳肴，更不是衣柜里我为她买来的时尚的老人装。而是娘习惯了老家的粗茶淡饭，习惯了迈出家门就是大街的平坦，习惯了农村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流和小商小贩的吆喝声。我试着问道：“娘，抽空我把你送回老家去，你看好吗”’？此时，我发现娘的眼神掠过一丝惊喜，眉宇间随即舒展开来。母亲睁大眼睛，一本正经的笑着说：“你们工作都挺忙的，长途汽车到咱家门口就有站台，不用单独送我”
天刚蒙蒙亮，娘便早早的起床，往日的闷闷不乐一扫而光，除了把自己的房间收拾的干净利索外，还把所有的垃圾归整到门外，母亲一边收拾，一边哼着小曲儿，那高兴劲儿就像个即将出远门的孩子一样。晚上下班回来，我把买好的车票连同两千元现金递给了娘，娘只收下了车票，说什么也不要那个钱，还说：“你们城里花销大，用钱的地方多”，我说：“娘，花销再大，也不差给您这点儿钱，您带回去，就当零花钱用吧"，母亲不再说什么，接过钱放进我给她新买的手提箱里。
第二天吃过早饭，娘便迫不及待的收拾好行李要走，我为母亲准备了路上需要的零食和矿泉水，把母亲送到长途汽车站，坐在司机师傅的背后，再三叮嘱母亲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后给我响一声电话，并拜托司机师傅一路上给予方便。看着汽车缓缓的开动，娘推开玻璃窗，回头冲着我说：“儿啊，你给娘的钱我放在枕头下面了，你们放心工作吧，娘到家会给你个信儿的"。
望着渐行渐远的车影，我的内心像打翻的五味瓶，苦辣酸甜咸一齐涌上心头，我的喉咙哽咽，泪水在眼圈里打转，双眼模糊。汽车渐渐的消失在我的视线里，载着母亲行驶在她魂牵梦绕的回家路上。
娘从乡下来，又回乡下去，因为那里有她朝思暮想的老家，有她一生居住的老屋和小院子，有她熟悉的有说有笑的乡亲们，更有她对故乡八十年的执着情怀。
2019年1月21日
【作者简介】：张贵泽，男，生于1967年，祖籍
哈尔滨癫痫病治疗医院那里好哈尔滨哪里能治癫痫病郑州哪家医院治疗癫痫病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