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七月的事。
秀秀清楚地记得。
整片麦田火一般的席卷过来,乃至天边都还是一条绚烂的金线。
倒地的人们茫然的爬起来,逐渐开始有人呐喊,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到山头,看向山底那片突如其来的田野,麦芽尖尖,带着温暖的气息,人们的眼眶忽然就红了。
悲彻的哭声随着麦子一浪一浪的涌动。
哭什么呢,秀秀想。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泪珠,眼睛瞪得大大的,望向那一片金黄的麦田,可是眼泪依旧噼里啪啦落下来,她于是又抬手擦了一下,但怎么也不能阻止眼泪的涌动。
于是她开始抽泣,一点一点的,逐渐变成嚎啕大哭,秀秀止不住地哭着,泪珠一串一串的。
为什么要哭呢。
她开始回想。
很初只是一扇破烂烂的大门,门匾上有一颗麦粒,刻着黄铜色的大字。
魔法师。
于是她推开门,门后一束刺眼的光芒。
光芒散去以后,是一片很大很大的麦田,很大很大,秀秀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麦田。
麦子弯着腰,垂着饱满的大麦粒,秀秀走到田野里,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扯下来那颗麦粒。
她手刚伸出去,还没来得及碰到麦粒,就被一只修长的手握住。
头上传来温柔的声音,“我的女孩。”
她抬起头,看到一张白净的脸,朦朦胧胧的,看不大清五官,可秀秀觉得,他一定挂着温和的笑容。
“你是谁?”
“卡诺尔。”
“卡诺尔是谁?”
“魔法师。”
“魔法是什么?”
他蹲下来,袖口短了一截,露出白皙的手臂,手腕上有一串黄褐色的手链。他解下来,放在手心,摊在秀秀面前,指着由麦粒一颗一颗串起来的手链,温柔地说,“魔法就是麦粒啊。”
秀秀却没有注意他的回答,只是看了看他掌心的手链,又回头看了看漫无边际的麦田,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抬头看着他,“我可以带走一点吗,”她想了想,又似乎觉得不妥,急忙道,“就一点点,不行的话……不行……的话,……就算了。”
卡诺尔只是轻轻笑了,“可以的,我的女孩。这片麦田都是你的。”
他轻扣住秀秀的手腕,将手链系在了她的手上。
秀秀感觉到一阵暖暖的气息,带着麦子的特有的清香。
她摇了摇手上的链子,又指了指麦田,依旧有些不确定的吞吞吐吐地开口:“那……那些……都是我的了吗?”
他看着她,好笑地点点头。
“那我现在可以带走吗?”
“不行。”
“为什么?”
“它还没熟。”
“什么时候会熟?”
“七月,七月麦子会熟。”
“我可以七月再来吗?”
卡诺尔盯着她,眸色金亮,缓缓才说道,“我的女孩,你要待到七月才能离开,那个时候你可以带走整片麦田。”
“那我有住的地方吗,有吃的吗,我会饿死吗?”秀秀睁大眼睛,有些紧张地问道。
卡诺尔摸了摸她的头,微笑道:“你要的你都会有,我的女孩。”
“那,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朋友?”卡诺尔怔了怔,低头看向这个矮萝卜头,她的手在不断地摩挲着裤子的边缘,手腕上的链子跟着她的手上蹿下跳着。
“嗯……就是……”
“好。”卡诺尔忽然低声道,声音轻轻的。
“欸?”秀秀愣住了。
她嘴巴微微张开,傻愣的样子。
卡诺尔撇过头,脸上泛着不自然的红晕。
“那我的女孩,你可以留在这里等到麦子成熟吗?”卡诺尔镇定地又找到了话题,可耳朵尖还是红红的。
秀秀一时间看呆了,不自觉的伸出手想要去摸摸卡诺尔的红耳朵。
“可以吗?”卡诺尔继续问道。
秀秀这才清醒过来,趁卡诺尔还没看到,连忙把手收起来,挠了挠后脑勺,“你……你说什么?”
卡诺尔无奈的又重复了一遍。
秀秀低下头,想起麦田外面的一片荒芜。
饥荒,恐惧,迷茫,支配了整个破败不堪的世界。
生老病死频繁的上演着。
她从污沟里堪堪爬出,没有再次哭喊的力气。
那是她侥幸的新生,也是轮回的噩梦。
她眼眶慢慢红了,喃喃道,“可以的,可以的。”
还有什么不可以呢,这有朋友,有麦田,就够了。
在那一段时间里,秀秀常常跑去找卡诺尔。
刚开始卡诺尔总是称呼她我的女孩。
“你不要这样叫我,我有名字,我叫秀秀。”
卡诺尔没有说话。
“喂,叫我一声秀秀呗。”
“喂。”秀秀伸出手,在卡诺尔面前摇晃着。她五指白嫩嫩的,映在卡诺尔的金眸里。
卡诺尔有些无奈地转过头看着秀秀,声音低沉沉的,“秀秀。”
秀秀笑的灿烂起来,满意的从草垛上跳下来,“卡诺尔,不要老坐在草垛上了,一点也不舒服。”她一边说着,一边又笑着,眼睛弯弯的,有光,像万花筒里的碎玻璃,绚烂。
卡诺尔想,她真的很喜欢笑。
“卡诺尔,我去麦田里了。”秀秀朝卡诺尔摆摆手,蹦哒着离开。
谁也没有注意到,卡诺尔的耳朵尖尖,着上了粉色的色调。
眼看着就要到七月了,麦子的果粒越来越大,身子也越来越弯。
卡诺尔依旧同往常一样,坐在麦田不远处的草垛上。
秀秀踢了踢脚下的石子,直到它咕噜咕噜滚远了,才一屁股坐在草垛上。
卡诺尔这时忽然开口,“如果,这里有四头奶牛,那里有一头奶牛。”他随手指了指两个方向,继续道,“这有麦子。”他指了指一头奶牛的方向,“可只有这头奶牛死了,那四头奶牛才能吃上麦子活下来。你觉得那头奶牛应该自己死去么?”
秀秀笑了笑,“卡诺尔,奶牛吃麦子吗?”
“秀秀……”卡诺尔无奈道。
“不行吧,弄死自己成全别人怎么可能呢?”秀秀撇撇嘴。
“如果,”卡诺尔低声说道,“是上千头奶牛呢?只要那一头奶牛的死亡呢。”
秀秀有些迷茫地想了想,“如果是上千头……”
上千头又怎么办呢?
只不过需要一头奶牛的死亡罢了。
多么划算的买卖。
“上千头的哭泣太过惨烈了,还是让那一头奶牛独自流泪吧。”虽然是这么回答,可秀秀声音却慢慢低了下来。
她在想,可对于那一头奶牛呢,那不是以少换多的成功,那是倾它整个世界的代价。
完完全全的亏本买卖。
“就是说啊……”卡诺尔轻叹。
秀秀转过头看他,他的脸依旧朦胧不清,眼睛里有什么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可她知道,那有悲伤。
她忽然也有些难过,认真的问他,“卡诺尔,你是什么呢?”
卡诺尔笑了,他的脸忽然变得真实起来,眼角微微上挑的细节秀秀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他说,“我是魔法师啊。”
“魔法是什么呢?”
“是麦田。”他又摸摸秀秀的头,极其温柔地说。
后来呢,秀秀回想着。
后来,七月到了。整片麦田疯了一般开始蔓延,卡诺尔以前常常坐的草垛也被推倒了,秀秀使劲大喊着卡诺尔的名字,可他就是不见身影,她只能自己慌乱的跑着,跑着跑着就看到那扇她当初推开的大门。
她伸出手,还没碰到大门,手腕的链子就发亮了起来,门猛然打开,刺眼的光咣当灌进来。
秀秀迷迷糊糊看到大片大片麦田都倾泻出去,脚底的麦粒疯狂地涌动着。
整个世界都沦为麦田的奴隶。
狂暴的风顺着麦田的方向荡漾起来。
疲惫的人们不经意的抬头,漫山遍野的麦田席卷而来。
他们露出不可置信而又满是希冀的眼神,颤巍巍的互相扶持地跑到山头。
那是她所有的回忆。
山头的人们依旧簇拥在一起,喜极而泣的哭声此起彼伏。
那些,无奈,悲痛,绝望,就在麦田里一点一点地消磨。
有些什么重新长了出来,就在小小的麦粒里。
可秀秀依旧哭着。
没有人知道她在哭什么。
就像没有人知道麦田就是魔法师,魔法师就是卡诺尔一样。
不知道又有什么关系呢。麦田已经有了,一切都会好的。山头的人们想着。
金黄的麦子在阳光下格外地耀眼。
原创: 曾晨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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